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神經現實,作者:Alice Fleerackers,譯者:EY,題圖來自:AI生成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神經現實,作者:Alice Fleerackers,譯者:EY,題圖來自:AI生成
“這就像他死了——除非有人去世了,否則他們不會出現在你家門口。”
這是琳恩描述前任突然切斷聯系時的感受。我們暫且稱她的前任為艾登。去年,艾登突然與琳恩斷絕了一切聯系。兩人交往了七年,一起住在陽光明媚的加州,與琳恩之前婚姻的兩個孩子及他們共同養的幾只狗組成家庭。他們正計劃擴展家庭:安排醫生預約、了解卵子捐贈者、會見潛在的代孕母親。此外,艾登和琳恩還買了郵輪票,準備等艾登從夏威夷探望完姑姑回來后一起享受假期。
然而,艾登沒有回來乘坐郵輪。相反,他在最后一次聯系時對琳恩說了句“晚安,我愛你”,然后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她的生活。他“突然消失”了。
神隱:一種現代關系結束方式
Ghosting(通常譯為“神隱”、“斷崖式失聯”或“人間蒸發”)是一種通過突然切斷一切聯系來結束關系的行為。據不同研究,50%到80%的人都曾經歷過這種行為。它不僅存在于普通熟人和線上約會中,也發生在長期伴侶、同事、家庭成員和親密朋友之間。甚至連心理治療師有時也會在與患者合作數月后“神隱”。在現代線上約會中,“神隱”變得如此普遍,以至于約會應用Tinder在去年愚人節發布了一則假招聘廣告,尋找一位“神隱副總裁(VP of Ghosting)”。
琳恩的故事雖然令人震驚,卻并非少見。人們在交往數月甚至數年后“神隱”并不少見。在2024年的一項研究中,紐約大學的博士生樸藝真(Yejin Park)和INSEAD商學院的行為科學家納達夫·克萊因(Nadav Klein)發現,在一段有人“神隱”的關系中,平均時長竟然高達五年。
這一發現也符合我在Reddit的討論版塊r/ghosting上發現的情況。該社區有1.4萬名成員,是Reddit規模前6%的版塊。當我向這個龐大的“被神隱者”群體求助時,許多人分享了他們失去至交、長期伴侶,甚至未婚夫的故事。
我對這些“長期消失”的故事著迷不已——那些曾經的朋友、伴侶和疏遠的家人,停止回復愛人信息、拉黑他們的電話,甚至在笑著說“晚上七點來接你”后便悄然離去。在我腦海中一直回蕩的是琳恩的問題——所有“被神隱者”都想知道的問題:為什么人們選擇消失?為什么不直接說實話?
是什么驅使人們選擇消失?
吉莉·弗里德曼(Gili Freedman)是圣瑪麗學院的副教授,多年來一直研究“神隱”行為的心理學。當我問起神隱的原因時,她說道:“原因很多。我可以說上好久。”
弗里德曼解釋道,神隱的動機非常多樣化。有些是顯而易見的原因,比如對伴侶失去興趣、遇到新的人,或者發現雙方并不如想象中那樣契合——但這些原因并不限于“神隱”,任何分手都可能涉及這些動機。此外,還有一些實際原因,比如通訊過載或時間不足——在如今數字化聯系日益頻繁的情況下,這些原因可能使“神隱”變得更加普遍。
有時,人們選擇神隱是因為關系尚淺,他們認為還不值得花費精力去進行一場尷尬的對話。換句話說,神隱者可能甚至沒有把自己視為真正進入了一段關系,即使“被神隱者”感到截然不同。然而,像琳恩這樣的經歷似乎無法用這些原因來解釋。
有時,“神隱”行為可能是完全合理的,例如,當深度關系中的某一方對自身安全感到擔憂時。這種擔憂讓情況變得更加復雜,表明徹底切斷聯系可能是一個合適的“出口”。弗里德曼指出,有些人選擇“神隱”是出于絕望——這是一種“最后的手段”。他們可能因為找不到其他方法結束關系而做出這樣的決定。她解釋道:“就像是,‘我已經試過所有辦法了,但我無法從這段關系中脫身——那我只能一刀切了。’”
但“神隱”也可能源于對如何結束一段關系的困惑或不確定性——當我們沒有明確的“劇本”來指導我們如何放手時,往往會選擇這種方式。
“劇本”幫助我們應對社會環境中的各種場景。弗里德曼解釋說,它指的是“在特定時刻我們會說的特定話語”。例如,在餐廳用餐時,流程通常是:跟隨服務員到座位、點餐、然后在等待上菜時享用面包棒。這種“劇本”已經深深植入我們的行為模式中,無需刻意思考。
問題在于,我們并沒有一個適用于拒絕的良好“劇本”。“你或許能想出一些臺詞。”弗里德曼解釋道,“但你永遠不會真的用它們,比如‘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的問題’,或者‘好吧,我們還是做朋友吧’——這些雖然是‘劇本’,但因為它們太陳詞濫調,難以啟齒。”
當沒有一個明確的“劇本”指導我們如何結束一段關系時,有些人選擇即興發揮,而另一些人則干脆悄悄“下臺”。
這一點還暗示了另一種可能性:有些人選擇“神隱”,可能與他們對待關系的思維方式以及與他人建立聯系的態度有關。例如,2018年弗里德曼及其團隊的一項研究發現,那些擁有更強“命運信念”的人——即相信兩個人要么注定在一起,要么不該在一起的人——更容易認為“神隱”是可以接受的。這類人也更傾向于在未來選擇“神隱”,無論是在戀愛關系還是友誼中。
“如果你是那種認為‘這段關系要么命中注定,要么不該存在’的人,那么選擇‘神隱’或許顯得更加合理。”弗里德曼解釋道。對這些人來說,與其花時間和精力進行一場艱難的對話,倒不如直接切斷聯系來得更簡單。
“神隱”對心理的影響
無論動機如何,“神隱”對人們的心理健康都可能造成顯著的影響,包括憤怒、悲傷、沮喪、內疚、迷茫和受傷。“神隱”甚至可能影響我們的依戀類型——即我們如何看待和處理人際關系的模式。
擁有安全型依戀風格的人通常自信于自己能夠從他人那里獲得支持,而焦慮型依戀者則缺乏信任感,他們渴望親密,卻同時害怕被拒絕。在2021年的一項研究中,弗里德曼及其團隊發現,焦慮型依戀者更有可能經歷“被神隱”的情況。盡管尚無法明確是“被神隱”導致了焦慮型依戀,還是焦慮型依戀使人更容易成為“被神隱”的對象,這種關聯卻顯得合理:當伴侶或朋友突然離去,且沒有任何解釋時,我們可能會難以在未來信任他人。
阿拉巴馬大學的利婭·勒費夫爾(Leah LeFebvre)教授專注于“神隱”研究。她在2020年的一篇論文中,與同事Xiaoti Fan一起研究了358名美國人如何應對“被神隱”的經歷,以及這種經歷對他們的影響。在兩項研究中,約18%的人表示,他們在溝通和建立信任方面變得更加謹慎;15%的人對約會持更悲觀的態度;多達5%的人表示,他們暫時甚至永久地停止了約會活動。
盡管“神隱”帶來的負面情緒可以隨著時間的推移減弱,但有時它也可能引發意想不到的積極轉變。例如,在2020年的研究中,4%到7%的受訪者表示,“被神隱”促使他們更加注意自己對他人的態度,以及尋找伴侶時的標準。另一些人認為,這一經歷成為他們通向更幸福關系的契機。
類似地,在2022年的一項研究中,弗里德曼及其團隊調查了80名“被神隱”的人,以了解他們的情感變化。這些人報告稱,最初他們感到孤獨、憤怒、悲傷和受傷。然而,隨著時間推移,這些負面情緒逐漸減弱,“被神隱者”對這一經歷的情緒影響也變得不那么強烈了。
盡管如此,關于“神隱”的長期影響,科學研究的結果卻并不一致。例如,在2022年的研究中,“被神隱”后過去的時間長短似乎并未顯著影響人們對這一經歷的負面感受。但其他研究表明,“神隱”可能對人們的自尊心造成深遠的影響,削弱他們的掌控感和歸屬感,增加抑郁傾向,有時甚至引發自殘。“我真的陷入了抑郁狀態。”琳恩回憶道,“我甚至會想,‘我還要繼續活下去嗎?’”
神隱者的視角:他們真的在“為你好”嗎?
問題在于,“神隱者”并不總能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對“被神隱者”造成的影響。根據樸藝真和納達夫·克萊因的新研究,“神隱者”甚至可能認為,自己通過不提供解釋的方式離開,是在“為對方好”。“在‘神隱’體驗中,不同視角之間的差異極大。”樸解釋道,“‘神隱者’可能是出于關心才這樣做的。”
在三個試點測試和八個實驗中,研究團隊調查了2000多名不同性別、年齡和文化背景的人,探討他們為何選擇“神隱”,以及這一行為如何影響雙方。在其中一個實驗中,研究人員向參與者提供了小額獎金,以鼓勵他們對聊天伙伴實施“神隱”。盡管聊天伙伴是隨機分配的陌生人,許多人仍拒絕了這筆獎金——即使他們與對方的對話僅持續了三分鐘。
“這么多人愿意放棄那筆錢”,樸說道,“這不僅僅是他們聲稱自己在乎,而是他們愿意通過放棄金錢來表明這種在乎。”對她來說,這是研究中最令人興奮和意外的發現之一——有些人非常在意不想傷害他們拒絕的對象,甚至愿意做出個人犧牲以避免造成傷害。
值得注意的是,即使那些選擇保留獎金的人也表示,他們仍然關心被他們“神隱”的對象——這種關心程度顯著高于“被神隱者”所感受到的。這一發現貫穿了所有八個實驗,每個實驗都采用了稍有不同的方法來評估“神隱者”和“被神隱者”對這一行為的解讀:是冷漠的拒絕,還是出于保護的行為。
走出“被神隱”的陰影
“他們的方法確實非常嚴謹。”當我詢問勒費夫爾對這項研究的看法時,她這樣評價道。她解釋說,關于“神隱”的研究中,很少有像樸和克萊因那樣采用實驗方法的,大多數研究選擇了依賴問卷調查或反思練習,這需要參與者準確回憶他們在“被神隱”經歷中的感受。而樸和克萊因的研究也是少數關注“神隱”對行為發起者影響的研究之一。“我們對‘被神隱者’的了解遠多于對‘神隱者’的了解。”勒費夫爾說道。
通過對“神隱者”和“被神隱者”同時進行實驗研究,研究人員能夠實時測試人們為何以及如何選擇“神隱”,以及這種行為如何影響雙方。除了證明“神隱”并不僅僅是出于自我保護,這項研究還發現,提供切斷聯系的理由會顯著改變人們對拒絕的體驗。當對方給出“為什么”的理由時,人們會將拒絕視為一種更富有同情心的行為,即使這個“為什么”讓人難以接受。
勒費夫爾對樸和克萊因的一些結論持保留態度,她指出,這項研究與真實生活中的“神隱”經歷的契合程度尚不明確,因為現實中的“神隱”通常發生在至少有一定了解的雙方之間。然而,她對這項研究如何揭示“神隱”行為中的“人性面”感到興奮——這一點也在包括勒費夫爾自己正在進行的研究在內的其他研究中有所體現。
這些研究表明,“神隱者”通常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悲傷和后悔。根據2023年的一項研究,有些人甚至在“神隱”朋友(而非浪漫伴侶)后報告了更多負面的情緒狀態,比如感到抑郁或悲傷,或被通常不會困擾他們的事情所打擾。盡管如此,他們可能仍然會選擇“神隱”。
琳恩告訴我,艾登在“消失”后的圣誕節曾聯系過她,試圖解釋自己的行為。“他在短信里說,他之所以不再聯系我是因為他覺得這樣對我來說會更容易。”琳恩說道,“當然,我覺得這完全是胡扯。”
琳恩的經歷揭示了“神隱”行為的核心矛盾:盡管我們可能選擇“神隱”是為了避免傷害那些我們曾經愛過、至少在乎過的人,但很少有人會將這種被拒絕解讀為一種關心。相反,勒費夫爾的研究發現,“被神隱者”常常會認為問題出在自己身上——覺得自己太難相處、太依賴別人,或者自身存在某種缺陷。正如她解釋的那樣,“神隱”行為讓我們無法得到一份清晰的解釋,去了解一段關系為何崩潰。在面對這片認知上的空白時,很多人會用自己的不安全感去填補。
這種不確定性也使“被神隱”后難以繼續前行,尤其是對那些不擅長處理模糊狀況的人來說。“我們每個人對不確定性的容忍程度不同。”專注于人際關系問題的注冊臨床咨詢師納扎寧·莫加達米(Nazanin Moghadami)表示,“根據具體情況和關系的深度,無法獲得明確的結論可能會令人非常痛苦。”缺乏對關系終結原因的理解可能“非常傷人,并讓人陷入一種負面情緒的惡性循環。”
然而,我采訪的每一位專家都一致認為,即使沒有得到我們渴望的答案,人們依然可以從“被神隱”的陰影中走出來。除了常見的提升情緒的方法——如鍛煉身體、感恩練習、幫助他人或結識新朋友——勒費夫爾認為,重要的是要認識并接受“被神隱”是結識新朋友時需要承擔的一部分風險。“可能每個人在某種程度上都會被‘神隱’過。”她說,“也可能有人覺得你曾經對他們‘神隱’過。”
這種心態或許對那些在約會中被“神隱”幾個月后仍想繼續前行的人有幫助。但對于像琳恩這樣的人來說,這種關系顯然已經超越了“神隱”常見的范疇,期望這種心態對她起到幫助顯然有些困難。
然而,當我問樸認為“被神隱者”可以從她的研究中學到什么時,她給出了類似的建議:“有時候,我們的認知會塑造最終的現實。”她說。與其將“神隱”解讀為一種不尊重或惡意行為,我們可以選擇用更寬容的視角看待它。“我可以主動選擇將其解讀為,‘也許他們真的尊重我,并希望保護我免受某些信息的傷害。’”樸認為,這種視角的改變可能會顯著影響我們對“神隱”的體驗,并幫助我們在被拒絕后重新振作。
當然,改變對“神隱”的看法——將其視為一種常見的、無意的,甚至可能是出于善意的行為——并不能真正提供我們渴望的“closure”(解脫)。它無法帶回那些離開我們的人,也無法完全撫平我們的傷痛和悲傷。但這種微小的心態轉變或許可以幫助我們不再將“神隱者”視為不受歡迎的幽靈,而是將其看作提醒我們自我價值的一種方式——提醒我們曾經愿意敞開心扉,冒險嘗試,并期待與人建立聯系。
一年過去了,琳恩表示她仍然因艾登的突然消失而感到痛苦。但盡管她明白自己的一些疑問可能永遠得不到解答,她也開始以不同的方式看待這段經歷——將其視為艾登的缺陷,而非自己的問題。“我的自尊心——顯然我還在努力恢復中——但它已經開始回升了。”琳恩說道,“我正在為自己找到答案。”
原文:https://nautil.us/why-we-ghost-1006065/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神經現實,作者:Alice Fleerackers,譯者: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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