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果殼 (ID:Guokr42),作者:Ashitha Nagesh,翻譯:Amaranth,編輯:八云,原文標題:《大家快樂吃肉時,屠宰場的人卻抑郁了》,題圖來源:AI生成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果殼 (ID:Guokr42),作者:Ashitha Nagesh,翻譯:Amaranth,編輯:八云,原文標題:《大家快樂吃肉時,屠宰場的人卻抑郁了》,題圖來源:AI生成
小時候,我夢想成為一名獸醫(yī)。跟調(diào)皮的小狗玩耍,安撫受驚的小貓,由于我在鄉(xiāng)間長大,我還想給抱恙的農(nóng)場動物檢查身體。
我對未來的設想是如此恬靜愉快。結(jié)果我卻去了屠宰場工作。
我在屠宰場工作了六年,工作內(nèi)容與照料生病的牛完全相反——我負責確保每天殺死250頭牛。
無論是否吃肉,大多數(shù)英國人從未去過屠宰場。屠宰場骯臟不堪,地上滿是動物糞便,你能看到、聞到動物的內(nèi)臟,墻也被血跡覆蓋了。
還有那個氣味……你一進去就會被一堵氣味的墻擊中,吸進去的每一口空氣都伴隨著濃烈的味道。垂死的動物的氣味仿佛霧氣般包圍著你。
怎么會有人想去看那樣兒的地方,更別說是在那里工作了?
心靈的噩夢
就我而言,那是因為我之前已經(jīng)在速食工廠等食品行業(yè)公司工作了好幾十年。因此,當屠宰場邀請我擔任質(zhì)檢經(jīng)理、直接與屠宰工人一起工作時,我以為那將是一次普通的跳槽。那時我四十多歲。
參加工作的第一天,他們帶我參觀了屠宰場。整個過程中,他們非常直接地反復問我是否感覺還好,并解釋說很多人在第一次參觀時會暈倒,因此,他們十分重視參觀者與新員工的身體安全。我感覺我還好。我確實覺得惡心,但也覺得早晚會習慣的。
可不久后我發(fā)現(xiàn),我無法假裝這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我知道不是所有屠宰場都是這樣的,但是我任職的那間屠宰場是個殘忍、危險的地方。即使屠宰工人遵守了所有擊昏步驟,在把牛抬到屠宰機器上時依然常被巨大的、抽搐中的牛踢中。同樣,被帶進屠宰場的牛會害怕,會恐慌,這對我們而言也是十分可怕的。如果你曾站在一頭牛旁邊你就會懂我的意思,它們真的是體型非常大的動物。
就我個人而言,我的身體沒有受傷,但心靈卻受到了傷害。
在那個沒有窗戶的建筑物里工作的時間越長,越覺得胸口似乎被重物壓著,似乎有一團灰色的霧籠罩著我。夜里,我被噩夢纏繞,白天目睹的恐怖情景一遍遍重現(xiàn)夢中。
在屠宰場工作能讓人學會一項技能——解離(disassociation)。你將學會麻木地面對死亡與痛苦,學會不再把牛看作一個完整的生命,而是拿來賣的、可食用的各個部分。這項技能不僅能讓工作更輕松,還是生存的必備技能。
然而,有些東西擁有能粉碎這份麻木的力量。對我來說,那就是頭部。
在屠宰流水線的最后有個巨大的廢料桶,里面裝著數(shù)百個牛頭。那些頭都被剝了皮,能銷售的肉已經(jīng)全被剔掉了。只有一樣東西還留著——眼球。
每次經(jīng)過廢料桶時,我都感覺仿佛有幾百雙眼睛在盯著我。一些眼睛在譴責,知道我對它們的死有部分責任;另一些眼睛在懇求,好像我能回到過去,拯救它們。我感到反胃,害怕,又心碎。我非常內(nèi)疚。第一次看到這些頭時,我用盡全力才沒吐出來。
我知道其他人也有同樣的困擾。我永遠忘不了在我入職幾個月后發(fā)生的那件事——一名工人剖開一頭牛的腹部,準備取出內(nèi)臟,里面掉出了一個小牛胎兒。這頭母牛懷孕了。那名工人立即開始大喊大叫,手臂亂揮。
我將他帶進會議室,讓他冷靜下來。而他只是不停地重復同一句話:“這樣不對,這樣不對。”這些工人可都是“硬漢”,從不表露情感。可這次,他的眼里含著淚水。
然而,還有比殺死懷孕的母牛更糟糕的事:宰殺小牛。
英國肉類加工商協(xié)會(British Meat Processors Association,BMPA)的網(wǎng)站上寫道,英國的肉類行業(yè)有著世界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衛(wèi)生與福利標準。
許多協(xié)會成員“在屠宰場設計上領(lǐng)先全球,里面的設施為容納動物而設計,能讓它們在里面輕松地移動,不遭受壓力和痛苦。”
不能表露的脆弱
BMPA稱,在英國約7.5萬名肉加工行業(yè)的從業(yè)者中,大約69%的人來自其他歐盟國家。
“英國人不愿在具有挑戰(zhàn)性的環(huán)境中工作,這阻礙了他們從事肉類加工工作,”BMPA表示,“雖然大多數(shù)人吃肉,但他們不愿參與肉類加工過程,一方面是因為對屠宰過程的厭惡,另一方面,屠宰也是一項力氣活兒。”
1990年代是牛海綿狀腦病(俗稱“瘋牛病”)與牛結(jié)核病的高峰期,那時成群的牛不得不被宰殺。我是2010年后才開始在屠宰場工作的,但即便是現(xiàn)在,如果一頭牛被檢測出牛海綿狀腦病或牛結(jié)核病陽性,整群牛都必須被宰殺——公牛、母牛、小牛。我尤其記得大約在我工作一年后的某天,我們必須得同時殺死五頭小牛。
我們試著讓它們待在牛欄里,但是它們太瘦小了,輕易就鉆出了欄桿,用它們還有些搖搖晃晃的小腿四處亂跑。它們年幼、好奇,會像小狗一樣湊過來聞我們。我和一些工人還會輕輕摸它們,而它們舔著我們的手指頭。
宰殺這些小牛從心理上和生理上都十分艱難。屠宰場是為宰殺龐大的動物設計的,致昏箱的大小差不多能裝進一頭1噸重的牛。我們把第一頭小牛放進去,它只占了不到箱子的四分之一。于是我們一次性把五頭小牛都放了進去,然后把它們?nèi)珰⒘恕?/p>
屠宰工人們望著地上死掉的小牛時,能看得出來,他們很難過。
我很少見到他們?nèi)绱舜嗳醯囊幻妗T谕涝讏鲋校榫w總是被藏起來的。人們不會談論自己的感受,他們覺得自己不被允許表露出脆弱。而且,許多工人即便想談論自己的感受,也做不到。正如BMPA所說,大多數(shù)工人是移民,多半來自東歐,語言障礙使他們難以在有困難時尋求幫助。
和我共事的許多人都有其他兼職,在屠宰場工作10~11小時后,他們會再去做下一份工作,這樣筋疲力盡地工作影響了他們的健康。一些人開始酗酒,常常滿身酒味來上班。一些人對能量飲料上癮。不止一個人心臟病發(fā)作。在那之后,屠宰場的自動販賣機不再銷售能量飲料,但人們?nèi)詴募依飵н^來,偷偷地在車里喝。
一名在泰德福德屠宰場工作的屠宰工人在BBC聊了聊他應對工作的方法:
“總的來說,我是個愛動物的人。我不會以這份工作為樂,但如果能盡量安靜、專業(yè)地做好它,那我認為我們就是有所成就。在上班時保持專業(yè)精神,做好工作,完活兒后就脫離工作模式,下班回家,當個普通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這樣。我知道有些肉販不愿走進屠宰場,奪走生命讓他們無法接受,更別說親眼去看了。”
“加害者誘發(fā)的創(chuàng)傷綜合征”
在屠宰場工作,與多種心理疾病相關(guān),一位研究者用“加害者誘發(fā)的創(chuàng)傷綜合征”(Perpetrator-Induced Traumatic Syndrome)一詞來形容屠宰場工人遭受的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PTSD)。而我患上了抑郁癥,癥狀因長時間、高壓的工作,以及被死亡包圍而加劇。一段時間后,我一度起了自殺的念頭。
目前還不清楚是屠宰場的工作導致了這些疾病,還是這份工作會吸引本來就有某些癥狀的人。但無論如何,這份工作都非常孤獨,而且很難尋求幫助。
當我跟別人說我做什么工作時,他們要么非常反感,要么很好奇,覺得這事兒滑稽又有趣。不管是哪種反應,都很難讓我敞開心扉告訴他們這份工作帶給我的影響。我有時反而和他們一起開玩笑,露骨地描述給牛剝皮或清理內(nèi)臟的血腥過程。但大多數(shù)時候,我沉默不語。
我在屠宰場工作了幾年后發(fā)生了一件事,一名同事浮夸地說:“我六個月后就不會在這兒了。”所有人都當他在開玩笑。他本來就是個愛開玩笑的人,所以大家都以為他是在說笑,以為他找到了新工作之類的。但他的話讓我很不安,于是我把他拉進一個小房間,問他是什么意思,他崩潰了。他承認被自殺念頭困擾已久,感覺要扛不下去了。他需要幫助,但他懇求我別告訴領(lǐng)導。
我?guī)退蛉漆t(yī)生求助治療,同時也意識到我自己也需要幫助。在屠宰場目睹的那些恐怖場景讓我的思想變得灰暗,我已經(jīng)完全陷入抑郁中了。離開屠宰場感覺是很難跨出的一步,但我必須離開。
辭掉屠宰場的工作以后,情況開始有了好轉(zhuǎn)。我轉(zhuǎn)行到了心理健康公益組織,鼓勵人們敞開心扉談論自己的感受,尋求專業(yè)人士的幫助。有些人認為自己不需要幫助,或覺得自己不配得到幫助,我也積極鼓勵他們。
在辭掉工作幾個月后,一位前同事告訴我,以前負責給尸體剝皮的同事自殺了。
有時,我會回想起在屠宰場的那些日子。我會想起那些竭盡所能工作的前同事,他們仿佛在汪洋大海中踩水,卻怎么也看不見陸地的影子。我會想起那些沒能活下來的同事。
到了夜晚,當我合上雙眼試著入睡,有時還能看見幾百雙眼球在盯著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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