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西坡原創,作者:西坡,頭圖來自:視覺中國
興致沖沖去看《好東西》,同一個導演的《愛情神話》我看過兩遍,一遍在電影院,一遍在電視上。但是電影看到一半,我忍不住掏出手機,在朋友圈里發了一句吐槽:《好東西》不靈。
這當然純屬我個人意見,我知道對很多人來說,《好東西》靈得很。豆瓣評分9.1,18萬人打分。跟這18萬人相比,我的意見或許不值一提。但一天多過去了,還是有些話卡在喉嚨里,得往外倒一倒。
作家阿城說:“好文章不必好句子連著好句子一路下去,要有傻句子笨句子似乎不通的句子,之后而來的好句子才似乎不費力氣就好得不得了。人世亦如此,無時無刻不聰明會叫人厭煩?!?/p>
《好東西》就是太聰明了,從頭到尾都是金句,每一個金句都對準當下文藝青年的一個生活痛點。情感的,性別的,親子的,教育的,甚至還包括傳統媒體沒落引發的內容焦慮。所以它能引爆豆瓣我絲毫都不感到意外。但我很懷疑,這是不是一個有追求的導演應該追求的方向。
這么多的金句縫在一起,組成了一個龐大的情緒價值資料庫,觀眾可以各取所需。觀眾被生活壓得太厲害,需要找個地方吸口氧,這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要素堆積過于齊全,讓我感到有點不適。那些情緒價值金句,破壞了人物的內在成長。我認為這是一種新型的樣板戲,只不過不是階級斗爭掛帥,而是性別意識形態掛帥。
你會發現幾乎所有的沖突和沖突的化解,都是靠巧合推動的。劇情的發展方向,只是為了串連起那些早就安排好的金句。不是先包的餃子再倒的醋,而是為了這些醋特意包的餃子。我認為藝術不是這樣弄的。
我最想跟大家討論的是,電影里的一個情節。對了,先交代一下,主線很簡單,就是一個上海的單親媽媽帶孩子的故事,這個媽媽的身份設定是一名失業的前調查記者,孩子的小名就叫“小孩”。
這個讓我很不舒服的情節是這樣的,老師在課堂上布置了一篇作文《記一次旅行》。然后班上的孩子開始爭相凡爾賽,我去過美國,我去過澳大利亞,我去過日本。“小孩”有點心虛,她沒出過國,又不想承認,于是她開始編“我去過法國”。媽媽發現之后,怒斥她撒謊,“小孩”反擊,“別人都出過國,我沒出過,你也出過,你為什么不帶我,你還管我”。沖突就這樣發生了,說實話我覺得很莫名其妙。
沖突最后是怎么解決的呢?媽媽說,你沒出過國,但我帶你去過平遙電影節啊,你就寫這個,你見過賈樟柯,你見過很多外國人。最后“小孩”被說服了,她的作文還成了優秀作文,在班上朗讀,其他同學一臉羨慕地聽著……
我不知道上海的教育是不是已經卷到了這種程度,但是用賈樟柯,用平遙電影節打敗“出國”,究竟意味著什么呢?說白了,不就是用魔法打敗魔法嗎?關鍵是,“小孩”最后朗讀的那篇課文十分空洞。
這不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情節。它既是電影里矛盾爆發的一個點,又無意間暴露了創作者的潛意識,并間接地解釋了為什么這部電影會變成情緒價值拼盤,而沒有雕琢出一個立體的人物。
“小孩”的媽媽,碰巧是個有點人脈見過點世面的前調查記者,所以可以從記憶庫里拎出一個平遙電影節去打敗“出國旅游”??墒悄切┘葲]有出過國,也沒有去過任何電影節的孩子怎么辦呢?在這種“用魔法打敗魔法”的敘事下面,預設了堅固的勢利法則。
去過的地方更遠更貴更高級,作文就一定寫得更好嗎?難道不是觀察、感受和情感,才是寫作的核心嗎?要化解那場沖突很簡單,回到生活和創作本身的規律就行。導演顯然沒有想到這一點,導演沒有想到那種虛榮、攀比產生的社交壓力本身,是可以挑戰的,而且是應該挑戰的。
當藝術把世俗的勢利法則植入到自己基因中的時候,藝術就不可能靈了。?????????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每一個角色都飄在半空中。因為創作者在日常生活中大概也飄在空中,在世俗的欲望階梯上,服著自己的那一份勞役。人要是這樣活,是沒有辦法不痛苦的。無論是角色還是觀眾,都只能在互相安慰中獲得暫時的喘息。就像我剛才刷到的一篇文章《月入三萬,在大城市很難體面》。別說月入三萬,就是月入三十萬,三百萬,也體面不起來的,因為你月入三百萬之后,自然有人來推銷四百萬才能買到的“體面”。恕我直言,文藝群體的許多痛苦,都源于被植入的欲望?!逗脰|西》也是這樣一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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